【專業GPS導航系統】GPS衛星導航,汽車音響專業銷售
    GPS   GPS衛星導航   汽車音響   產品特色   最新消息
最新消息 > 【網絡媒體走轉改】黃土高坡上兩公裏的遷徒

執筆:中國青年報·中青在線記者 李玥 視頻編導:孫亞男 H5制作:中青融媒工作室 文稿編輯:蔣韡薇 11月28日清晨4點,賀德林從炕上起身,摸過旱煙袋攪著煙葉,半分鐘後才緩過神,自言自語道:“咋個夢到村裏的死人,知道搬家都回來送我勒?”說完,就披上壹件“洗得黑明黑明”的棉襖,走向兩公裏外的新家。 “每天起床都要到新家看壹眼”,是他近期的“頭等大事”。 賀德林穿過漫天黃土和壹道道溝壑。他身後的塬上,是陜西省榆林市定邊縣楊井鎮賀腰崄村。300多戶人家散落在黃土地上,不少窯洞已經坍塌,只留褪色的窗花和喜喜字在門上。為數不多的磚瓦房裏,零星冒出炊煙。風沙壹起,整個村子就陷在黃土中。這個擁有1000多人的村莊是黃土高原的壹部分,屬於國家劃定的連片特困地區。在陜北,“腰崄”用來形容連接黃土塬之間的狹窄地段。 天還沒亮,64歲的賀德林不小心跌坐在壹個半米深的坑裏。直到在灰蒙蒙的晨霧中,整齊的27戶新居映入眼簾,他才爬起來,預備和這段坑窪的下山之路徹底告別。 這條兩公裏長的土路,連接著新居舊宅,僅容壹輛小車通行。壹旦下雨,山洪會將這唯壹壹條連接外界的路沖斷。 再過幾個小時,賀家就要搬離塬上住了近半個世紀的院子,到路另壹端的塬下,開始新生活。這裏是擁有水泥路面的鄉鎮,磚房新建、人聲鼎沸。 當過多年村幹部的賀德林清楚,搬遷是“國家給的福利”。 在2015年召開的中央扶貧開發工作會上,陜西等22個中西部省份立下“軍令狀”,從2016年到2020年,實現農村貧困人口全部脫貧,所有貧困縣“摘帽”。 賀腰崄村在定邊縣“扶貧搬遷”之列。從縣城到村子45公裏的路上,寫著“打贏脫貧攻堅戰役”的大紅色標語。 這個陜、甘、寧、內蒙古四省區的交界之地,壹度狼煙四起,從西周起飽受兵燹之苦。歷代王朝在此屯兵養馬,布陣征戰。明長城橫貫這個邊塞要地,阻斷馬蹄聲聲,不叫胡馬南侵。範仲淹以“底定邊疆”之意賜名“定邊”。 這裏也曾盛極壹時,素有“旱碼頭”之稱。秦漢時期,擁有鹽湖的定邊以“鹽州”聞名,鹽馬古道成為連接三秦大地的重要商道,唐代詩人白居易在《城鹽州》裏寫下“自築鹽州十餘載,左衽氈裘不犯塞”。明清時期,定邊壹帶漢、蒙、回各族民間貿易繁盛,牧民趕著牛羊馬匹在此交易,換回茶葉、布匹、絲綢。清光緒年間的《定邊縣鄉土誌》中記載,羊毛、羔皮“質色之良,不讓北美南奧”。 民國以後,商賈雲集的盛況不再,自上世紀80年代,定邊戴上了“國家級貧困縣”帽子。 8點多鐘,賀德林開始吃早飯。即便是喬遷之日,碗裏仍是慣常的南瓜小米粥,他特意加了壹勺炒面。這個地方的人,壹年四季大都吃兩頓飯,早飯多以南瓜小米粥為主,午飯常吃面食。賀家的飯桌上,土豆以煎炒烹炸等不同形態在壹周裏反復登場,大白菜是這裏最主要的蔬菜。 沙發工廠評價 出生於1952年的賀德林,打小和貧困為伴。三年大災荒在他的少年時光唱了主角。沒有褲子,大部分時間他只能蓋著壹床遮不住腳的被子縮在炕上。20歲新婚那年,他憑著年輕力壯,咬著牙給家裏挖了兩口窯洞。直到20世紀80年代,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才讓賀家松了口氣。“磨洋工混工分”的時代終結,激發了農民的生產積極性,壹身力氣的賀德林夫婦對家裏的80畝土地充滿期待。 吃過早飯,賀德林特意往自己的黑色棉鞋上擠了點鞋油。平日裏,他都是用抹布把黃土蹭掉。妻子洗過臉,也破天荒地塗了外孫女的擦臉油。他們收拾出冰櫃、電腦等,這是為數不多的要搬往新家的“舊家當”。 沙發工廠訂做 “兒子不讓拿。”男主人指了指土炕、衣櫃、沙發這些家具,它們的年紀比家裏任何壹個孫輩都大。這房蓋於1993年,習近平和“新中國十大元帥”的畫像並排貼在黑乎乎的墻上。4年前買的電視機是這間屋子裏最新的家當,賀德林總是認真聽天氣預報裏的每壹個地名,雖然,他最遠只到過與定邊緊鄰的內蒙古。 活了大半生,這是賀德林第壹次搬遷。 在“全年壹場風,從春刮到冬”的定邊,賀腰崄村存在了數百年。黃土裹著沙石翻滾,木門被風推得砰砰作響。同樣的聲響,賀德林的父親聽過,他的爺爺聽過。往前追溯,匈奴人聽過,蒙古人聽過,唐時途經此地平定安史之亂的大將郭子儀聽過。 在定邊,“水比油金貴”。早年待客,“寧給兩碗面、不倒壹口水”。即使現在,用水還是靠水窖集雨。洗碗水舍不得倒掉,還要留著擦桌子、洗抹布,實在不能用了,才清潔地面。 這裏十年九旱,年平均降水量不過300毫米,蒸發量卻是降水量的8倍。即使是最耐旱的蕎麥、玉米,畝產也只有50來公斤,有時甚至顆粒無收。1987年定邊大旱,全年降水只有173毫米,腳踩進幹旱龜裂的耕地裏,雖隔著鞋子膠底也燙得完全站不住。 草木不生的黃土地逼走了他的族人,壹支遷徒的隊伍從定邊出發,向寧夏、甘肅、內蒙古進軍。曾經的塞上雄關留下邊墻,墩臺相望,可留不住這裏的人。 “壹方水土養不起壹方人,還不走嗎?”這位老人盯著自家塌了壹半的窯洞,猛嘬了幾口旱煙。 但風沙和幹旱都沒逼得動這個陜北漢子。 1993年,他用攢下的錢在窯洞旁起了兩間新房,日子過得“將就”。此前壹年,鄧小平南巡講話。賀德林“膽大的鄉親”也不甘寂寞,挖石油、倒服裝、包工程,舉家遷徒,在城裏殺出壹條血路。他依舊哼著信天遊,守著塵土飛揚的黃土地。他的鄰裏鄉黨,仍有不少靠吃救濟糧過活。即便是以“社會主義要消滅貧窮”為目標的《國家八七扶貧攻堅計劃》,也未能改變這裏貧窮的命運。 這項政策“對傳統的救濟式扶貧進行徹底改革”,“探索開發式扶貧”。村裏根據市場行情指導農產品種植,賀德林種來種去也沒致富。而在當時南中國的“現代化農田”上,產出高樓、工廠和現代化的未來。 賀德林很早就可以趕上縣裏的扶貧政策搬出去,可他心疼侍弄了多年的地和家裏的壹圈羊。 2001年,定邊響應國家“整村推進”號召,開始嘗試通過搬遷脫貧,動員安土重遷的農人尋找新的家園,賀德林還是沒動。2011年,政府“變大水漫灌為精準滴灌”,組織住在窯洞和危房的農戶搬遷,統壹新建住房並給予安置款,從改變居住環境開始“拔窮根”,賀德林依然沒動。 在外工作的子女也勸他早日進城,可他只在兒子的樓房裏住過壹宿。這些年,他站在滿目黃土的院子裏,湊合著用盆子往身上澆水洗澡時,總能想起城裏自動出水的淋浴。這位老人也花幾袋煙的工夫聽鎮上的老夥伴拉拉話,討論塬下出行容易、吃水方便的“現代生活”。 直至去年,鎮上組織第3批扶貧搬遷時,賀德林在子女的催促下選擇了塬下靠近楊井鎮的安置點,由政府補貼4萬元。當時,村子只剩下不到1/3的人口。賀家周圍的20幾戶已經陸續搬去了鎮上或者縣城,留下能和他“諞閑傳”的老夥伴寥寥。今年8月的壹場大雨後,他年輕時打的窯徹底坍塌,才開始裝修現在的新居。 上午9點,賀德林率領兩個孫子把冰櫃等家當挪上三輪農用車。每擡壹樣,他都要蹲下歇壹陣,南瓜粥和那幾勺炒面並不抗餓。通往塬下的土路落差60多米,騎三輪車需要8分鐘,稍不註意就會翻進溝裏。爬坡上坎,壹車鍋碗瓢盆叮當作響,稍不留神,鍋蓋就會順著顛簸飛下山崖。飛沙走石打在身上,睜不開眼。貨物太重,這輛小三輪時常在陡坡前罷工。 賀家的新居就出現在土路盡頭。在壹段硬化過的路面旁,27戶灰色磚瓦房整齊的排列著。沿襲“臘月不搬家”的鄉俗,賀家是唯壹趕在臘月前裝修好的壹戶,墻面貼著米黃色瓷磚,院墻用紅磚砌成。門窗是村裏時興的落地玻璃樣式,描著花鳥魚蟲圖案,寫著“壹帆風順”這樣的吉祥話。門口的水泥路面通往集鎮,現代化的養雞場、糧食加工廠和采油廠在這裏匯聚。 多年前,賀德林需要趕著毛驢車,用地裏的收成交換油鹽醬醋。後來,他在鎮上把玉米脫粒,給電動車加油,短暫享受著城鎮的便利。 將近中午,賀家女主人從老家那孔門窗已經塌陷的窯洞裏端出壹大鍋羊肉,為慶賀搬家,兒子買了壹整只羊款待前來暖房的客人。他們給老房子上鎖,又回頭看了看這座記錄著大半人生、娶妻生子和送別兒女的院子。大紅的春聯已經褪色,西北風把春聯上半部分吹走了,給這戶黃土高坡上的人家留下了“富貴”和“吉祥”。 親朋好友在新家聚集,客廳寬敞的沙發空著,賀德林還是習慣把客人往炕上引。他不習慣坐沙發,喜歡在客廳找個角落蹲著。幾次摸出旱煙袋,瞅瞅四周又塞了回去。“人家不讓,說是把白墻熏黑了。”他嘿嘿笑著看向兒子,皺紋幾乎占領了他臉上的每壹寸皮膚,稀疏的頭發短短地貼在頭皮上。 早前搬來這裏的人家,撂下鋤頭,養起雞、兔子來。賀德林請來了從村裏走出去的養雞專業戶和土特產經銷商,謀劃起未來的營生。飯桌上,聽到關於“現代農業”的討論,不沾酒的他也破例喝了兩杯。他琢磨著家裏的地也能搞幾個溫室大棚,有機蔬菜會有不錯的銷路。 兒子賀誌武為父親這個140平方米的新家添置了淋浴、地暖、飲水機等現代化設施,只有床依然用炕代替,沿襲老輩的習俗。只不過,炕裏不再燒柴,溫度由鍋爐控制。 多年以後,賀誌武仍記得第壹次使用自來水的那個時刻。在城裏的姐夫家,他被邀請“洗個頭”。 “那滋味太美了,就和見到了長江黃河壹樣。”在用騾子往返十幾裏地馱水的光景裏,他半個多月才能洗壹次,壹晃腦袋,沙土撲棱棱地往下掉。為了“自來水”, 賀誌武走出這片黃土地,在定邊縣城安家,成為賀家第壹個遷徒的人。在為父親裝修新房時,他在水窖存滿從鎮上拉來的水,壹燒鍋爐,洗手間水龍頭就能淌出熱水。 賀德林向客人介紹新家的時新玩意兒時,總要想壹陣才說得出。站在“能洗澡的浴室”前,他驕傲地向來參觀新家的村民展示著抽水馬桶。只是他從來都舍不得用,還是去外面的旱廁解決。“裝這麽多燈幹啥,要是我,安幾個燈泡算了。”節儉了壹輩子的老人抱怨著兒子選的玻璃吊燈,卻不時按動開關,屋內燈火通明。 “人搬了就完了嗎?心也得跟著挪窩,新腦筋要取代老腦筋了。”他努力適應著這兩公裏遷徒帶來的變化。只是在使用自來水時,他總勾著背、小心翼翼地擰開水龍頭,只留細線般的水流洗手。